但等到燕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总是有人要死的。

    用他一条命换来数万义军的生机,这笔账实在不亏。

    “你不知道。”李明夷伸手扳住他的肩,郑重地警告,“你根本没有……”

    “你就这么贪生怕死吗?”

    青年用力甩开他的手,鄙夷地瞥他一眼。

    “你看过了,镇子上。”周满抬起手臂指向远方,冷笑时指尖微微颤抖,“大家本来过着太平日子,如今家破人亡,只能看燕人的脸色过活。”

    “还有地牢里头,那些义军,他们原本最痛恨兵役,现在宁可一死也要上战场。”

    “还有我。”

    周满自嘲般笑了笑,抬手指着自己的脸。

    “我本大唐缁衣带刀不良人,如今却让突厥人在脸上刺字取乐。”

    他笑着后退一步,红了眼圈看着身前像是没有情感的人:“听说你来自陈留,那里也早就被燕军占领,难道你就不怕你的亲友故人像我们一样被践踏,被羞辱吗?”

    啪——嗒。

    大雨落下。

    雨幕,很快将二人的身影淹没,也将李明夷冷静的表情掩得晦暗。

    “你控制不了疾病的。”

    片刻,他缓缓地、轻轻地开口。

    “你现在认为它可以帮你报复仇人,可你能够保证它不会蔓延开,不殃及附近的百姓吗?”

    自然的力量绝非人类的私欲可以匹敌。

    妄图操控它的,迟早会被其强悍无情的一面反噬,后来的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这一点。

    面对这番质问,周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无奈地勾起唇角。

    “我再不动手,燕军马上就能攻下常山。”

    国不将国,家不为家。

    谁还能顾虑这些虚无缥缈的未来呢?

    “不会的,我向你保证。”对方却道。

    李明夷眼眸雪亮,认真而笃定地注视着眼前固执的青年:“他们不会得逞,一切都会结束的,你不需要用这种极端的方法。”

    周满只是笑:“你用什么保证?”

    李明夷准备好的劝说被梗了一下。

    周满的问题不算是刁难,那双已经失控的手上早就沾满了亲人的鲜血。如不拿出足够的诚意,是绝不可能撼动对方的决心的。

    “用我自己。”

    他一字一顿,以莫大的决心道:“因为我来自未来。”

    周满愕然抬眸。

    大雨不断冲刷而下。

    与他近在咫尺之人,面孔仿佛在这一瞬变得极为陌生,那冷峻的轮廓也被雨水模糊。

    李明夷望了一眼远方,确定了没人跟来,才从衣袖中取出一支笔样的东西。

    他按动笔的一端。

    一束细而明亮的光线穿破黑暗,照射出来。

    周满的瞳孔慢慢放大:“这是什么把戏?”

    “不是把戏,是电光。”李明夷用笔头指了指天空,“雷可生出闪电,在我生活的时代,人也可以自己引导出电,得到光。”

    说完,他又按灭瞳孔笔,打开后盖,取出一枚扁圆的纽扣电池。

    上面用很小的阿拉伯数字记录了电池生产的年月。

    “你可能不认识这个符号,它代表公元两千零二十四年,而现在。”李明夷顿了顿,看着他,“大约是公元七百多年。”

    也就是说……

    周满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

    他来自一千三百年后的世界?

    尽管对方的说辞荒谬得像天方夜谭,可之前闻所未闻的青蒿素,眼前的光笔,全都是他难以想象的事物。

    一种不敢相信,却无可反驳的直觉告诉周满,李明夷没有撒谎。

    他花了足足一刻才消化刚才听到的话,恍惚开口:“……所以你知道未来的一切?”

    “不算一切。”李明夷坦诚地道,“但是大概有一点印象。”

    他知道这场动乱会在几年后结束。

    大唐的旗帜仍将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继续飘扬。

    战后的人们,将会在百年的时光中治愈这场创伤,迎来新生。

    “那……”周满的目光剧烈颤动,心绪在这一刻动荡不已。

    眼前的机会不会再来,是相信他,还是相信自己赌上了一切的选择?

    呜——呜——

    长鸣的号角,忽然从军前传来。

    这是全军集合、准备撤营的信号。

    两人不可思议地对视一眼。

    为什么燕军会突然要退兵?

    “喂——李先生!”大约半刻后,远方忽然传来执失思为呼喊的声音。

    雨势太大,他似乎也没看清对着李明夷的人,朝着大雨急切地扯着嗓子:“快回去,要撤兵了!”

    李明夷两步蹚过泥水,径直跑到他面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执失思为跺了跺脚,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郭子仪领了两万朔方军南下支援,已经快到常山了!”

    两万?

    加上李光弼的五千精兵,合起来几乎是九门驻军的五倍。

    兵家之法,最忌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以五赌一,胜算虽大,可一旦被以少胜多,就等于断了自己的后路。

    史思明不敢赌的。

    郭子仪敢。

    扑通一声,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的周满跪在积满水的地上,仰面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