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作品:《枕剑匣

    但饶是如此,她还是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从善如流道:“技多不压身,程监使过誉。”

    谢晏兮轻飘飘移开目光。

    他当然知道程祈年为何看他。

    因为程祈年已经知晓,他并非真正的谢晏兮,甚至那一日,他在群青山的深林之中,应是已经听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那日之后,他与程祈年再见时,便是归榣逼杀王典洲,结出返魂丹时。再之后,他回了三清观一趟,与程祈年再无交集。

    直到此刻。

    但他心里却竟然一点都没有去继续探究程祈年那日拦下自己,想要说的究竟是何事,此刻意味深长的神色下究竟藏着什么,而是有些好笑地想。

    凝大小姐是否大才尚未可知,但凝三小姐肯定不逞多让。

    第122章

    话说到这里,程祈年纵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未解,也难再问下去。

    便听谢玄衣开口道:“陵阳郡城占地颇广,城中往来人口也众多,只要能将富昌酒楼附近大部分人心中有关此事的梦魇消弭,便自然成不了气候。”

    他明知凝辛夷现在看不见,目光也还是落在了她的身上:“千万不要太过勉强。”

    凝辛夷也没想要以一人之力,将白纸蝴蝶覆盖整个郡城。且不论这样的消耗几何,实际上也的确毫无必要。

    闻言,她颔首道:“好。”

    言罢,忘忧伞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掌心,凝辛夷想要提步,却又想到了什么:“陵阳郡城的平妖监中,可有高塔?”

    自然是有的。

    甄监使引凝辛夷前往后院高塔的路上,还不忘介绍一二:“少夫人兴许有所不知,我陵阳的这一座塔,乃是仿神都那一尊闻名天下的玄天塔造的,层数虽然比之要少一些,规格也远不如,但外形却与玄天塔一模一样。”

    “塔初建成时,据说国师大人亲自来看过,多加赞许,还亲自为我们的陵阳塔题了一块匾额,正是这里。”甄监使才要介绍,却又蓦地想起这位谢少夫人的眼疾,于是道:“上书‘始判六天’四个大字。”

    “倒是与神都的玄天塔一样。”凝辛夷看不清楚,只能模糊看到一块匾:“走吧。”

    甄监使在前,一步一步落地,故意落得比平时更重一些,显然是在默不作声地引路,凝辛夷听得清晰,拾阶而上。

    登塔的路是有些逼仄的螺旋,白墙白阶,一级又一级,凝辛夷看不太清,只觉得入眼是一片接一片的纯白。

    当视线里长久地只剩下白,便自然而然会产生一些恍惚。

    心跳声和一步步向上的脚步声交错在一起,恒定却好似不断被放大,占据了她视线不清时的所有感官。

    ……曾几何时,她似乎也走过这样的路。

    是在她朔月时的那些梦境里,还是在她被遗忘的记忆中。

    面容不清的女人手指冰冷却柔软,她牵着她,一步步拾阶而上,她似是有些疲惫,步伐却依然从容,只偶尔会轻轻叹一口气。

    交错的画面在她看不清的视线里变得虚幻,这一刻,她仿佛并非攀登陵阳塔的洗心耳,而是回到了那段遗忘的过去里。

    她似乎不止一次与阿娘登塔,那塔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高了,高到她记不清这塔是否有尽头,她似乎一直在拾阶的路上,永远抵达不了终点,也不知道终点是什么。

    但某一刻,向上迈步的情绪却好似共通般传到了她的心里。

    是期待,也是隐约的恐惧。

    塔顶到底是什么?

    她又在害怕什么?

    “……谢少夫人?”一道谨慎的声音将她猛地唤醒,凝辛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塔顶。

    塔顶空荡。

    依然是一片近乎纯净的白,穹顶极高,八角收顶,但四壁和穹顶梁柱也是白,隐约有无数浮雕和篆文,圆形空间的正中有一方工整的石墩,上面空无一字,只放了一本《妖鬼灵简》。

    甄监使走到了塔中央,他先是将腰牌对在了石墩上正好严丝合缝的机关上,旋即将手按在了那本《妖鬼灵简》上。

    原来那书册,竟是一处阵眼。

    随着有些腐朽沉闷的机关转动声,塔周的四壁被一寸寸收起,又有八根石柱从四周升起,与塔顶衔接支撑。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陵阳塔的塔顶,竟然变成了悬空楼阁。

    甄监使道:“谢少夫人,请。”

    洗心耳起忘忧伞时,通常不许外人打扰,所以言罢,他便悄然下塔。

    凝辛夷一人站在塔顶,却久久未动。

    因为她总觉得莫名熟悉。

    她甚至觉得,这一处空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八根石柱之间,应该有帷幔飘摇,那些帷幔垂落在地上,轻轻拂过地面,有无数白纸蝴蝶飞翔期间,好似永远不会落下,那些蝴蝶不会吃掉痛苦,永远洁白,像是永远都不会沾染尘埃。

    失去了四壁的高塔之上,风声比平素要更肆虐一些。

    凝辛夷在虚幻的回忆里,蓦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过去每一次她回忆过去,试图在脑中寻找更多关于自己往昔的痕迹时,都会头疼欲裂,心悸难忍,这种痛楚会强制打断她的所有探究。

    但这一次,竟然无事发生。

    那些记忆虽然虚幻,却终究平静地停留在了她的脑中,像是在任由她探寻一二。

    凝辛夷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好像有什么……悄然变得不一样了。

    她压下心底的汹涌,平静抬眼,抛出忘忧伞。

    白纸蝴蝶如落雪。

    在蝴蝶振翅的同时,谢晏兮刚刚布好拘魂阵。

    一回生二回熟,他的动作比起上一次要娴熟许多,阵线也画得更清晰平滑。

    ……至少比闻真道君留在那书卷上的模样要好点。

    谢玄衣蹲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过来,忍不住冷嘲热讽了一句:“你确定你能成功?”

    “不确定。”谢晏兮连眼皮都没有掀起来一下:“不然你来?”

    谢玄衣闭嘴了。

    刑泥巴已经溃不成型的尸首被放阵中,另一侧,刚刚看完宗卷,知晓了事情来龙去脉的程祈年在研究那张刻满了阵法的木桌。

    在听到两人对话时,程祈年忍了又忍,终是道:“拘魂一事,乃是禁术,平妖监对此有明确规定,死者为大,拘魂来问,打破阴阳,有违天地规律。”

    “你可以假装没看见。”谢晏兮说完,倏而想到什么,冷笑一声:“更何况,天地规律,何时成了平妖监说了算的?”

    程祈年抬眉便要反驳,但他转念又想到了谢晏兮的真实身份,于是到嘴边的话语又顿住。

    但他终究难以接受这事在他眼皮底下发生,忍不住再劝道:“刑泥巴并非没有留下线索,顺着这些线索追下去,未必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必非要拘魂,且让刑泥巴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