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品:《纸童

    这片黄土坑下埋葬着数百人的生命。

    这是个坟场。

    泾难村五年过去无人问津,可这片黄土上却没有生长出任何植物,仿佛这片土地已经不存在供养生命的能力了。

    曲音知道自己也许不该这么想,但还是微微松了口气,幸亏,幸亏进村的路被堵住了。

    他想到那两个在渠芳桥上祭拜的老人和小姑娘。

    如果让她们看到这个画面,如果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亲人是在此等绝望的情况下死去,他们该有多痛苦。他一个外人都觉得难受,何况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看不到这样的惨状,或者也是好事。

    曲音在山坡上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人的痕迹。

    闻简知三个月前也来过这里,他来了之后去了哪里?

    曲音望向远处,发现一道拖长的土石痕迹。如果说泾难村是上天笔尖落下来的一块圆形墨点,这道痕迹就是有人在墨点上抹了一道,拖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那场泥石流,似乎将村子冲垮之后还不甘心,又裹挟着房屋碎骨淌流出去很远。

    曲音小心翼翼从斜坡上滑下去,落地站稳后衣服已经脏的彻底不能看了,他毫不在意拍了拍衣服,绕着坑边走,尽量远离坟墓中心,顺着那道痕迹往前行。

    他走了一会儿,一路看到地面上有不少房屋的碎石头和一些不成型的生活用品,而他很快,发现了一些脚印。

    脚印很新,时间不长。

    他对着比了比,比自己的大了一些。

    是闻简知的。

    发现了闻简知留下的踪迹,这是意外之喜。

    曲音立即来了精神,沿着脚印往前跑,不久之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横亘在山体间的巨大地缝。

    地缝阻断了曲音前进的道路,是他用脚能走到的尽头,这里几乎就是一道断崖,幸好是白天,如果是晚上能见度不好,他说不定会一脚踩空摔下去。

    这道地缝很长,蜿蜒着朝两边蔓延,一眼望不到头,似乎将整片山撕裂成了两半。曲音望着前方另一边的山壁,估摸一下,两壁之间的距离大概有十几米宽。

    曲音跪在地缝边往下看,底下白雾茫茫,看不清东西,他捡了块石头往下扔,听不到响。

    很深。

    两边山崖之间没有任何连接的工具。

    他过不去,闻简知自然也过不去。

    难道他绕道从别的地方去对面了?

    曲音在地上找着闻简知的脚印,他的脚印在这一片地方很多,似乎是徘徊了很久。

    他没有往别处走,也没有他返回的脚印。

    “……”

    曲音惊恐万状地望着面前深不见底的地缝。

    那家伙,该不会往下面去了吧?

    ……也不是没可能啊。不然怎么会连返回的脚印都没有。

    他极有可能是下去之后,在底下出了事。

    这么玩?鬼才有命陪他玩吧?

    这下面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把命都豁出去?

    怎么办?

    他要不要下去?可他没有工具啊。

    而且当时闻简知都没上来,万一自己也……

    曲音踟蹰着,举棋不定。

    他沿着地缝往前走,在崖边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发现了一根崭新的登山绳,绳子不知道有多长,看不见的末端就软软地垂在崖下的白雾里。

    一看就知道是闻简知干的。

    这小子,居然还真的下去了!

    曲音扯了扯登山绳,很牢固。他没有贸然下去,坐在地上将垂在下面的绳子往上拉。

    拉了好一会儿才全部拉上来。绳子是好几根接在一起的,大概有一百多米长,上面没有断裂撕扯的痕迹,闻简知应该是靠着这根绳子安全到了下面。

    闻简知那块头,体重只会比他重,他都没事,自己应该也没关系吧。

    曲音又有了点信心。

    来都来了,婆婆妈妈的干什么,豁出去!

    以防万一,曲音又在边上扯了几根藤蔓结在一起绑身上做备用,休息片刻后攒足体力,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这才磕磕绊绊抓着那根登山绳往下爬。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放的很慢,也很小心,每一次脚踩在岩壁凸起的石头上,试探几次稳不稳之后才敢全部踩上去。他一边深呼吸一边嘴里念念叨叨地鼓励自己,试图让自己别那么紧张。所以他的进度很慢。

    一点点磨蹭着往下爬,竟也下了一段很长的距离。头顶上裂缝里的阳光越来越少,越来越细,成了一条遥远的白线。

    往下看,还是没看到底。

    他现在在山崖的中间,脚尖已经碰到了那片白茫茫的薄雾。

    下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曲音已经没有后退的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很快整个人就消失在了白雾之中。

    崖壁上的登山绳悠悠地晃着,代表着绳子上的人安然无恙。

    曲音不知道爬了多久,手脚都快僵了,这片白雾里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曲音在这片雾气里待了一会,便觉得身上的皮肤开始发痒,可他两手不敢松开绳子,无法去挠,生生忍了许久,后来痒变成了刺痛,就像是硫酸在渐渐腐蚀他的皮肤,疼得曲音快要受不了。

    他烦躁地甩甩脑袋,试图把皮肤上的灼痛甩掉,就在这时,他发现一株树干从白雾里冒了出来。

    那是生长在崖壁上的一截枯木,枯木大概有两个成年人的大腿粗,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长得这么牛,树坚强!这位树先生应该足够支撑他歇一阵了。

    曲音大喜过望,拉着绳子就往那截树坚强去,好不容易够到之后,曲音整个跨坐在树干上,确定不会断了,立即浑身无力地趴在了树干上。

    他四肢软绵绵地垂在半空中,揉了揉痛得不行的脸皮。

    他叹了口气,眼前的白雾依旧望不到底。

    这还要爬多久才能到头……

    脸枕在树干上,一歇下来就没力气了,他半睁着眼皮昏昏欲睡,身子突然晃了一下。

    不是他在动,是他身底下的树在动。

    要断了吗!

    曲音一下子吓回了神,慌慌张张想要去扯登山绳,无意看了眼自己身下坐着的树干,树皮正在……缓缓的蠕动着。

    不,不是树皮——是密密麻麻的鳞片。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去扯绳子的手僵在半空,不敢再动分毫。

    原来这根树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客人。

    还有一个客人盘绕在树干上,因为这里照不到阳光,又遍布雾气,光线不好,这位客人看起来就和树干一个颜色,乍眼一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是一条盘旋在树干上小憩的巨大金蟒。

    曲音耳朵里嗡的一声,登时汗毛炸开,无法动弹。

    他的腿就挨着金蟒的身体,冰凉湿冷的软物正在他小腿上滑动。

    一颗巨大的蛇头从树干下面冒了出来,它似乎被吵醒了美梦,抬起了头来找罪魁祸首,它竖立着半个身子朝曲音慢慢凑近,鲜红的信子伸缩着,快要舔上曲音的脸。

    曲音眼前就是它金黄色的竖瞳。

    这颗蛇头几乎有他脑袋的几倍大。它要是一口咬过来,自己怕是不够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