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车厢里，那张侧脸不复港口的冷肃，像星夜巡逻原野的狼，熟悉的草浪和轻抚的风足以任何一头狩猎者放松。

    看着看着，脊背缓慢地倚向椅背。

    就在叶莲娜以为今天如此结束时，意外发生了。

    她哭了。

    泪水涌出的时候，叶莲娜极度迷茫，企图第一时间找出原因。

    没有洋葱，没有□□袭击，车上也没有奇怪的东西——不，怎么能怀疑毛毛虫面包！

    omega不知道的是，半夜的高速公路正是最容易情绪化的地方。

    曾有一位诗人如此写道：永远/看不到终点/的道路上，每一辆车/像一头/背着岛屿的/海龟，在大海/安静潜行。

    就在纸巾盒递过来的时候，她打开发声器想解释。

    水烧开的尖叫在车厢响起。

    叶莲娜忍不住捂耳轻喊，试图止住发声器的尖叫，结果水壶越来越激动，壶盖不停扑腾扑腾嘭嘭。

    “别喊别喊！”

    极度的吵闹中，架在中央扶手的手肘抬起。

    叶莲娜感到自己的手背被一阵温热包围。

    烧水壶老老实实缩头，发声器安静下来，她松口气，双手松开耳朵。

    “终于安静了，啊！我想说我没想哭！”

    那只手没有离开，顺势扶住下落的手背。

    简单的四指并拢，大拇指托着手背，力度轻得克制守礼。

    omega没再动。

    开水壶重新尖叫，夹杂一丝马儿嘶鸣的声音。

    “为什么会有马的声音？”ai声音的语气很困惑。

    “我想干什么来着，哦对我没想哭！明明今天我和你吃的是同一样东西。不，我不能怀疑毛毛虫面包。——”

    “你的手好暖。”

    叶莲娜一直不让自己注意左手的动静，发声器会毫无保留展现使用者在想什么。

    转移注意力正好是自己最擅长的事，水壶尖叫的时候，成功一度不再哭泣。

    “你的手很热。”

    女孩抬手关掉发声器，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滑落。

    更重的呜咽声从鼻腔溢出，或许嗓子失声的缘故，显得格外无力。她把脸埋进纸巾，声音一时间缄默。

    omega是一个很容易情绪失控的性别。

    刚开始性别分化的时候，一次在舞台出现小失误，按照积累的经验明明能丝滑处理，想象却一路往可怕的方向滑去。

    害怕被老师责怪、害怕拖同学的后退，害怕自己丢脸，总之什么都想到了，甚至想到以后舞蹈事业毁灭后的惨状。

    还好她平时刻苦练舞，靠着肌肉记忆撑下了整场表演。结束后她不停在换衣间哭，一些同学心领神会拍她的肩膀，对刚分化成omega的处境大吐苦水。

    明明没有想哭，自己以前也不是喜欢哭的人，分化后泪腺跟失控的水龙头一样，随随便便就哭起来。

    “我妈都说我退化成bb1，烦死了！”omega男同学抱怨。

    后来叶莲娜对情绪掌控的技能越为熟稔，除了今晚。

    平日没人关心还能撑一撑，一有人关心就忍不住。

    不停的哭泣中，叶莲娜感到自己的手指被分开。

    托手者似乎想强行闯入其中，从指缝用力深度插入。

    坐在主驾驶位的男人没有启动自动化驾驶，也没有出声安慰。

    他的手很热，也很大力，使得被握住的手使不上劲，手指无助在空中蜷缩。

    这个抱扣手背的手势别扭又禁锢，却如同坠入水域，从溺水者背后腋下穿过。

    指缝撑得发疼，她忍不住抽离。察觉主人的不情愿，握手者不再施力，空气大量涌入缝隙。

    纤手急忙拉住，小心翼翼攀上它的掌心。

    它停住，摸到指尖的冷意，转而将全部手指拢在掌心。

    叶莲娜全程没敢看对方的脸。

    他的手很热，从刚刚被握就知道，现在热度不断从指尖传来，像冬天贴上适宜的暖宝宝。

    泪水不知不觉止住，反而脸热得难以忍受。

    她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背贴脸，试图降温。

    “不好意思。”等稍微平静些，叶莲娜打开发声器道。

    剩余的时间里，仪器一直安安静静。

    叶莲娜不敢多想，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路况。

    从发声器确定omega没事，景伯楼将车速提快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专心开车的缘故，超车的时候男人大拇指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指尖。

    “嗯——”

    叶莲娜立刻关掉发声器，没忍住倒吸一口气。

    着实听上去太尴尬，像被摸的呻吟。

    “看见刚刚过去那辆蓝色的车吗？”景伯楼道。

    明显对方有意将这件事略过去，叶莲娜感激抬头看他一眼，跟着看向那辆车。

    从首都到皇冠贝母的高速公路冷清，许多飙车党都会在这条线路开车，还带动大学内部一些喜欢追求刺激的学生。

    叶莲娜没想到能亲眼见到只有影视作品才能看到的飙车党，好奇往前方看去。

    “我带你接近看看。”

    “倒不用，”叶莲娜打开发声器，“太快了也不好……这里不限速吗？”

    “不限速。”

    叶莲娜瞄了一眼时速表。

    “100时速，你平时开车是这个时速吗？你为什么亲自开车？我的意思是很多人选择自动，很少有人亲自开车。”

    景伯楼道飞机要亲自开，习惯了。

    “开飞机和开车一样吗？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区别很大。”景伯楼几秒后又道，“哪天我带你试一试模拟器。”

    “好。……好想脱鞋子，不用回复就当没听见！”

    这次景伯楼没有如她的意。

    “没关系，它不会介意的。”

    尽管没说“它”是谁，叶莲娜奇异领会他的意思。一边转移话题，仔细询问模拟开车的条件，一边脚下鬼鬼崇崇动来动去。

    “舒服了。”

    当双脚放上座椅，发声器直白暴露使用者的感叹。

    第49章第49章

    喝酒真的误事。

    明亮的大学omega宿舍内，一个姑娘把自己埋进枕头。

    想到昨晚车上发生的事，叶莲娜试图逃避这个世界。

    明明没喝多少，却对自己的omega体质造成暴击。加上特别喜欢那辆车，坐上去后情绪振奋，后面又哭又笑搞得跟个神经病一样。

    我在干什么，叶莲娜心里一阵哀嚎，还能不能好好面对这个世界了！

    还有发声器怎么回事！

    有时候叶莲娜也搞不懂发声器的原理。

    明明心跳得自己都能听见，发声器却没有声音。

    而只是简单的调整坐姿，却又毫无保留泄露心声。

    至于为什么没声音，叶莲娜下意识逃避思考，那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被直白暴露心声后，坐在座椅的omega气急败坏关掉发声器，越想越懊恼，甚至忍不住模仿格斗游戏里的斗士，向空中不存在的敌人挥拳。

    然后成功逗笑正在开车的男人，一阵短促的闷哼，在安静的车厢极为突兀。

    溯回这刻的记忆，叶莲娜双手捂脸，真的脸都丢光了。

    忽地她坐起来，呆呆地看自己的手。

    素白如马蹄莲的脸颊迅速燃起一场红醋栗的大火。

    回来的路上，它一直被握着。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仿佛世界丢失相依的两只手，遗忘于高速公路的光影间隙。

    等等，今天好像还和学妹约好——

    坐在床上的姑娘想不起一些细节，又手慌脚乱找自己的手机。

    【维生素：那就明天见了！】

    【维生素：火柴人火速退场.jpg】

    是那个考场后台把自己拉走的女孩，叶莲娜想起来。

    当车辆驶进皇冠贝母，她随手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

    平时鲜少有人问津的豆蔻有几条新的消息，字数很长语气诚恳，大意是邀请一起参加火灵鸟杯。

    以前也有人邀请组团参赛，出于多种考虑从来都是拒绝的。

    这次面对学妹的邀请，自己第一次犹豫了。

    犹豫的原因有两点，一是这位学妹得罪人，除了朋友其他人不敢进组，愿意进组的门槛达不到。

    学妹似乎生怕打扰她，写了很长的道歉内容才开始进入正题，又怕把无辜不知情的学姐拉下水，把所有事情坦言告知。

    二是学妹自己的编舞。

    叶莲娜点开视频看了一会，就断定对方是编舞天才。

    一位芭蕾舞者在落地镜前跳舞，简单的一人独舞，却可以看出母亲生养的痛苦与快乐。

    【维生素：这是以我的母亲为灵感，自己花一天编出来的舞蹈。其他独舞和合舞已经全部编好了，就差饰演母亲的舞者。】

    学妹说，自己从朋友的手机见过她以前的考试视频，觉得十分合适来跳“母亲”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