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都不想抱江亦奇。

    江亦奇放下手,慢慢往台阶上走:“你想让我同意你去纽约读书,就不应该气我,而是哄我。”

    江好急了,追上他:“我哄了呀!昨天还哄了!”

    江亦奇在佣人拉开的门前停下:“你怎么哄的?”

    江好歪头想了想,拉起江亦奇的手:“哥哥…”

    “错了。”江亦奇打断,顺势反握住江好的手,走进大门。

    江亦奇一米九三,身材高大,宽肩窄腰,黑色西装长裤和白色衬衫熨烫整齐,一丝不苟;江好比他矮一个脑袋,短裤和象牙白运动鞋灰扑扑,细长小腿上也沾有污渍。

    判若鸿沟的二人,好像因为是兄弟,牵手也变得顺理成章。

    浴室,江亦奇熟练脱掉江好脏兮兮的上衣,短裤裤腰上原本装饰用的裤绳,被主人无聊地系了个死结。

    江亦奇单膝跪地,骨节分明的手指耐心给他解着,拍了下他的腰:“系这么紧,不准备上厕所吗?”

    “嗯?我知道你会在那之前找到我呀!”

    江亦奇抬眼看他:“嗯,这不是挺会哄人的吗?”

    解开,褪下,站起身,将人塞进浴缸,离开,关门。

    江好躺在水里玩泡泡,捏了个丑小人儿,取名「江亦奇」

    他捏着捏着,顿住手:“江亦奇是我哥,他要是丑了,那岂不是我也丑?嗯…那就捏好看一点吧!”

    洗完澡,江好叫了两声江亦奇,没人应。

    自己拿了浴巾擦身子,裹上浴袍找江亦奇给他吹头发。江亦奇在书房里,早先跟着江好的保镖和司机整整齐齐低头站了一排。

    “江亦奇!”

    江好推开门,人群缝隙里站着的江亦奇脸色铁青,头发也垂下几缕,单手叉腰正在说着什么。

    江好跑到他身边:“你在做什么?”

    江亦奇脸色缓和:“没什么。”

    目光往下,见到江好空荡荡的领口,眉心又拧起来,将浴袍重新系紧:“把衣服穿好再出房间。”

    “谁让你不在房间里面?快点快点给我吹头发!”江好说着,用水珠甩了江亦奇满脸。

    江亦奇轻手固定住他的脑袋:“别头晕了。喝水了吗?”

    江好被喂了大半杯的温水,开口问他:“那你在做什么?是要给他们发奖金吗?”

    底下四人悄悄抬头。

    江亦奇:“算是吧。”

    “对嘛,还好他们带了水,不然小猫和我都要渴死啦…那样的话,”江好去蹭他的颈窝,“江亦奇,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胡说。”

    江亦奇盯着他的发顶,轻叹口气,看向底下的人:“做得不错,下去吧。”

    刚刚还差点被开除的四人松了口气,忙应声出了门。

    ……

    吹风机的声音不大,但在耳边,还是有些吵。

    江好放下小熊饼干,伸手把电视音量按大了些,坐回江亦奇大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侧面看,江好的睫毛更长,眨眼仿佛能勾动落在他脸上所有的光。

    江亦奇穿过他发丝的手顿住了瞬。

    头发长到脖颈,蓬松茂密的浅棕色长发像匹光滑绸缎。发尾偶尔扫过瓷白肌肤,那么轻,却还是担心他会疼。

    电视刚好讲到了艺人八卦,江好听得入迷,齿尖咬着小熊饼干半天不动。江亦奇伸手夺走。

    “……?!”

    “看你半天不吃。走了,睡觉。”

    江好嫌房间闷,拽着江亦奇睡到院子里。

    江亦奇哪里不知道,这是想着方儿的磨他。

    花园种满了驱蚊的薰衣草、罗勒、迷迭香和柠檬草,但江好招蚊子,江亦奇只得用扇子给他赶。

    头顶的白色三角梅开的热烈,层层叠叠、洋洋洒洒地垂下,像是古堡新娘里的头纱。

    “江亦奇。”

    “嗯?”

    “你今天好像很凶,你都给我安了定位,我走不丢的,不要怪他们。”

    “嗯。”

    江好掰着江亦的手指玩,小声道:“就像我去纽约也不会走丢,我真的很想去茱莉亚学音乐。”

    江亦奇缓缓睁开眼,语气平静:“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海浪来来回回,像极了江好不满的咬牙低吼声。

    “你可以经常来看我呀。”

    “十五个小时。”

    “什么嘛,为了我,十五个小时也不愿意…”

    “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飞机上。”

    耳边没了晃扇子的动静,江好抬眼看他。

    江亦奇向来温柔眼眸,此时多了丝陌生的冷冽:“好好,我做不到和你分开那么久,你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好吗?”

    “可是,我好喜欢音乐,茱莉亚就是最好的…”

    “京港大学的艺术系就很好。”

    “可是…”

    “江好。”江亦奇唤他的全名。

    江好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他推开枕着的手臂,趴着哭起来:“你那么凶做什么…我想干什么你都不同意…!江亦奇,我是你的弟弟,又不是你……”

    下巴被只大手捏住,被迫看向江亦奇,听见他说:“你不是我的弟弟。”

    这是江亦奇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第一次,江亦奇在丢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一个人回了美国,没有带江好。

    两个礼拜。江好这辈子跟江亦奇分开的最长时间。

    这次,江好也好怕江亦奇不要他了。

    江好双眼一热,推开还想抱他的江亦奇,起身拎起枕头,朝着江亦奇身上一通乱砸!

    “那你走啊…江亦奇,你不是我哥…那我们就不要在一起了…你走!我不要你了江亦奇…这次是我不要你了…你听到没有?!”

    江亦奇额前发丝被柔软的鹅绒枕砸得垂下几缕。

    他坐在那儿,不躲,也不挡,像个仍人捶打的沙包,静静立在原地。

    江好丢了枕头,用手推着江亦奇,手链在撞击出破碎声响,听得心揪着疼。等动作慢下来,江亦奇抬起手,紧紧抱住他。

    “没有不要你,你也不准不要我。”

    “说过的,可以打我骂我,但别哭。你哭了,让我怎么办?”

    “再给我一年的时间。等我把集团的事情处理好,就陪你去美国,好吗?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保护你,你不能离开我。”

    江好被抱得好紧,就快喘不上气。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感官封闭,只有耳边江亦奇的声音。可渐渐的,江亦奇的声音也不见了。他像颗被投入深海的石子,沉下去。

    无隐无踪。寂静无声。

    滴——滴——滴——!

    节奏稳定,如同水滴的声音灌进耳朵里,躺在特护病房里的人慢慢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灯光刺眼,他又缓缓闭上。

    直到身旁的护士惊呼出声,他才再度睁开眼。

    1床的病人醒了。”

    病床缓缓升起,他只觉得头疼,想吐。光扫过瞳孔的瞬间,心率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下意识想要推开人,手臂却抬不起来。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现在是什么季节?”

    他脑子一片空白,嘴巴动了动,发不出一个字。

    病床上的人瘦弱苍白,可偏偏他的混血脸庞又让这些特质显得奇异的漂亮。琥珀色双眼里什么都没有,茫然、无措、静得如同一摊死水。

    “江亦奇,下雨了…”

    说完这句话,他再度昏睡过去。

    醒来已经过了三天,勉强可以回答医生的问题,但医生却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的家人呢?”

    对于一个患上暂时性记忆检索障碍,即丧失所有记忆的人,陌生人不适合说出那些残忍的真相。让他先别着急,他朋友就在外面,会告诉他一切。

    童捷小心翼翼推开门,看着靠坐在床上的江好,试探地抬起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嗨,你好,我,我是你的朋友,我叫童捷。”

    江好双手放在被子上,眨着眼睛,点头:“你好,我不记得你了,对不起啊。”

    童捷有心理准备。

    医生说了,车祸像是被海啸过后,卷走了他的所有记忆,只剩下空荡荡的大脑。

    “江好?”

    ……

    “方好?”

    ……

    两个名字,床上的人都没反应。

    童捷深吸口气,扯了扯身上的卫衣,大咧咧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郑重开口:“医生让我缓一点告诉你。那我先给你说好消息吧。”

    “你叫江好,下个月就满十九岁,现在是京港大学作曲系的大一学生,也是江家的二少爷。江家就是…怎么说呢,整个淮城掉下来的钢蹦都姓江。你生在豪门,又是万千宠爱,全家都疼你疼得不得了!”

    江好攥紧被子的手指松开,呼出口气:“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