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赶山记 第54节
作品:《四时赶山记》 剥松子剥得多了,仿佛连手指尖都是油光光的。
霍凌看他俩面前的松子越来越少,壳子越来越多,又抓了一把新的放过来。
“到下个月,还有野核桃、榛子和栗子,关外天冷,入冬后能吃的零嘴也就这些了,家家都要备上,年节里走动时好待客。”
不过这些比起松子就没那么值钱,不用进深山也有,家家户户都会背着筐出来捡。
核桃和榛子直接就能吃,栗子能炖肉、炖鸡,或是丢进火盆里烤。
他提起水壶,给在座几人添了一圈水,坐下时被小哥儿碰了碰手指,接着一小把松子落在掌心。
颜祺小声道:“我看你都没怎么吃。”
霍凌其实是懒得剥,松子太小,他吃着觉得不过瘾,还是更喜欢吃榛子,连栗子和核桃都嫌麻烦。
现在有夫郎帮着剥好,他半点没客气,一把全填在嘴里嚼了嚼,咽下去道:“好香。”
颜祺扬起唇角,低头继续剥起来。
这个东西不当饭吃,以及也许是平日里饭食都吃得好,荤腥油水足够,松子吃多了他隐约觉得有点腻。
相比自己吃,还是剥给霍凌吃更有意思。
霍凌一晚上被投喂了好几把松子,吃到最后打嗝都是松子味。
——
七天过去,院子里晒的生松子已有将近二百斤了。
霍凌拿出家里的麻布口袋,把松子分了三袋,到时下山时他们三个汉子背着,两个小哥儿就背些更轻省的干货,像是几样灵芝、各色蘑菇、草药和山果。
草药当中不算快过了季节的天麻,另还有一种红果子,叫做五味子的,也是近来才刚挂红,到了采摘的时候。
这种果子看着红通通的,总让人觉得味道当是不差,实则肉酸核苦,余味还泛着咸,难吃得很。
唯有作为药材的时候是喜人的,当地人多是直接晒干了泡水或是泡酒喝,言说能补元气,也有拿鲜果蒸了,加蜜熬成膏的方子,能治肺虚咳嗽。
假如卖给药铺,药铺还会专门用醋或者酒炮制,炮制完了方能入药。
五味子在树上时是成串垂下,大小如葡萄,他们直接用剪刀或是小刀割断果梗,一摘就是沉甸甸的一捧,连着叶子带走,不会很快坏掉,临下山这几日里正好晒一晒。
“到时家里留一些,你泡水的时候抓一把,要是觉得不好喝,就加点蜂蜜。”
白龙山的野蜂蜜基本是椴树蜜,老道的赶山客能跟着采蜜的蜜蜂找到蜂巢,循着技巧取蜜,不过不会全部取走,总还要给蜜蜂留上一些。
如霍凌,他不靠这个赚银钱,差不多每次只取一半。
但掏野蜜除了要防备着蜜蜂蛰,还要避开偷蜜吃的熊瞎子。
野蜂蜜一年之内要吃完,再多放滋味就跑了,故而上两个月里霍凌又去林子里掏了几个蜂巢,凑了几罐今年的新蜜出来,但因次次下山带的东西都很多,新蜜始终在山里放着。
“到时咱们留一罐,给大哥大嫂一罐,送林家的暂且不给,等过年时再给,也有个由头,省的又推来推去。”
在人情世故上,霍凌一向想得周全,颜祺点头记下。
霍家人丁寥落,走动的人家本就不多,本村里便是村长周家,年年上门,外村就是舅舅家。
今年霍凌娶了颜祺,也只多了个林家。
对于颜祺这等新夫郎,算是好事,不需过年时应付各路亲戚,舅家他是见过的,都是好相与的人,霍凌之前说过年时要去给舅舅拜年,他并不紧张,还有些期待。
因他没了亲人,以后霍凌的亲人便也是他的亲人。
……
上山数日,前院渐渐给占满了,只留了中间一条能走路的空地,两侧或是架子上笸箩里晒着松子,或是地上草席上摆着五味子。
包括房檐下也是成串的蘑菇和天麻,风吹来麻绳轻晃,相对干硬一点的天麻相互碰撞发出轻响,在夜里听来甚至有几分催眠的意味。
眼看山货采得差不多,再多的话一趟怕是也背不下去,硬往背篓里塞只恐把东西压坏,霍凌便说最后几天只管翻晒,白日里旁的什么都不管,专心去林子里寻山参。
第54章 参兜子
入山挖参前, 霍凌摘下了挂在墙上的参兜子。
不过去年用的时候,外面这个布兜子就有点旧了,今年拿下来时上面的绳子更是直接发出“滋啦”一声响, 将断未断。
颜祺搬出针线筐子, 穿针之前把空了的布兜子里外里检查一番道:“不止这个地方, 别的地方也要缝一缝。”
他眉头微蹙道:“不如直接做个新的。”
“用了好多年了,是该换一个, 只是以前年年都凑合。”
从布兜子上的层层补丁,就能看得出霍凌的凑合,简单的针线他也是会的,只是针脚没那么好看, 而且只会打补丁,不会缝新的布兜子。
颜祺找出线团, 绕出一小截穿进针眼,拿起布兜仔细缝起来。
霍凌则开始清点从布兜子里拿出来的一排工具, 有些是铁制的, 他放在磨刀石上挨个打磨,再用软布擦干净,还有些是骨制的, 因为年份日久而泛黄。
颜祺没多久就缝好了快断掉的带子,还顺便把另一头的带子也重新加固了一下。
这种用不了几针的事他做的很快,在霍凌看来就是手指翻了几个花就结束了, 到颜祺用牙把线头咬断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
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颜祺看, 以至于后者也跟着愣了一下。
霍凌率先回过神,端着手里的一堆,示意颜祺凑近些。
“给你看看霍家的宝贝, 这些都是从我爷那辈传下来的。”
面前的一排,用霍凌的话说,都是挖参的工具,虽说每一次进山,不是全都用得上,可总要全都带着。
霍凌问他,“你不是在山下见过咱家那根参?”
颜祺点头。
霍凌在家藏了一根“灯台子”参,放在一个木头盒子里,拿出来给颜祺看过。
颜祺还记得那根参细细的,和手指头差不多,不算参须子的话也没有多长,怪不得说野山参难长,几十年往上的才能入药。
三十年只能长成一根手指头,要是再嫩些,怕是也没什么吃头。
“你想想,那些参须子是不是比头发丝也粗不了多少,要想一根须子不断地挖出来,就得靠这些。”
霍凌挨个拿起来给颜祺看,这些工具长得和种地的农具差不多,只是个头都做的很小,可以放进斜跨的参兜子里。
小镐头用来挖土,小铁耙用来耙石头,小剪刀用来剪碍事的杂草根,小斧头用来砍树根,还有一大一小两把短刀,一把像砍柴的砍刀,一把像割麦子的弯头镰刀。
要说这些颜祺多少还能看得出用途,另外两根其貌不扬的签子,就是半点猜不透了。
“这又是做什么的?”
拿起来之前,他以为这根签子是木头的,到手才发现是和自己头上簪子一样的骨头。
“拨参须子的,等把旁边的碎石土块草根都清走,就用这两个一点点把参拨出来。”
之所以用骨头,一个是容易得,一个是不易朽坏,而且骨头可以打磨得足够光滑,用得越久,越不容易伤到参须。
这么一套物件,除了两根签子外用的都是沉甸甸的铁疙瘩,因保养得当,可想而知多贵重,毕竟除了金疙瘩、银疙瘩,铁疙瘩就是乡下人能接触到的最值钱的东西,和铁锅一样能传家。
“我有空就拿出来擦一擦,时不时抹点油,这是我爹教给我的。”
颜祺把骨签子放回原处,下意识道:“看着不像是爷奶那辈的东西,还能往下传。”
“嗯,毕竟一年到头用不上两回,没什么磨损。”
他把工具挨个放回参兜子,兜子里还垫了一把乌拉草,“到时候咱俩再传给孩子。”
不管到时候他和颜祺的孩子还想不想当赶山客,东西传下去就是个念想。
回想当初他爹去世时把东西留下,也没想到霍凌真的会接过衣钵。
他们在屋里整理东西,院子里的人也没闲着。
霍峰正指点林长岁用木贼草打磨两根木棍子,这东西叫索宝棍,是挖参人进山时带的,找参时要靠它探路,与同行人分开时也能靠它联络。
一般有经验的挖参人自己都有,颜祺的那根霍凌早就做好,而今年林长岁和肖明明是第一次来,所以从上山起,霍凌就在帮他们寻觅适合做索宝棍的树枝,林长岁得了空就去院子里削木头。
削到今天,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木棍摸起来已经颇为光滑,不会刺到手。
接着肖明明捧出十枚铜钱,用红绳分别拴在两根棍子上,一拿起来,铜钱相撞,叮当作响。
此次上山,他俩都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很多赶山客的规矩和技巧。
这些东西,按理说要么是家传,要么就要正式拜师才能学到,然而霍凌也好,霍峰也好,都不藏私,有什么说什么,听得他俩都有些惭愧,觉得没什么能报答的。
霍凌却没有多余的叮嘱,只一条,就是让林长岁和肖明明下山后少对旁人说在山里的事。
进山能赚钱的事谁不知道,霍凌从前不开带人进山的口子也是怕麻烦,来的人要是多了,他即使依旧不会答应,挨个应付也挺烦的。
别的不说,这点上林家两口子的人品还是信得过。
因为明天又是在山里从早待到晚的一天,傍晚时烧了几锅热水,几人轮着洗澡,为了省水和省时间,除了霍峰,剩下四人都是分成两对一起去的。
虽说颜祺和肖明明一起洗也不是不行,但霍凌和林长岁显然并不太能适应和对方光着膀子大眼瞪小眼。
他们两个都是比较独来独往的人,要是夏天脱了衣裳在河里洗也就算了,在同一间屋子里实在奇怪。
霍凌站在旁边用丝瓜瓤搓澡,颜祺则因为怕冷,在身上披了块布,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用皂角搓头发。
霍凌不经意间撇到小哥儿的膝盖,上面添了个青紫色的印子,让他立刻把丝瓜瓤丢到一旁,伸手轻轻拨了一下对方的膝盖。
颜祺被他吓了一跳,不是因为霍凌突然靠近,而是在这种时候被碰了膝盖。
一下子让他想起很多不该在这时想的事。
加上因为在低着头洗头发,他不得不把挡在面前的头发丝一把抓住,拂到一旁,才看清霍凌在干什么。
“这是哪天弄的?”
霍凌人高马大地蹲在颜祺面前,轻轻摸着那一小块淤紫,眉头拧成疙瘩。
“我也不知道,也是刚刚脱了衣裳才发现,估计是哪天不小心磕了一下,不疼。”
在山上行走,有个磕磕碰碰实在太常见了,而有些人就是容易留印子,就是看着吓人,实际自己没有感觉。
霍凌也懂这个道理,只是看着心疼。
而他蹲得久了,好似忘了自己身上一块布也没有,颜祺不小心瞥见什么,赶紧拿头发挡住脸,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只可惜逃得过这桩,没逃过下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