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品:《被怪物寄生后

    图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伴随场景同时侵袭来的,还有烙印在记忆主体里的烧灼眩晕感。

    摆脱不去濒临窒息的痛苦,她只能强忍不适集中精神,跟随“镜头”移动尝试识别那一道道朦胧变形的身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无他,她太清晰了。

    穿了件深色牛仔外套,中长发搭在肩膀,与如今如出一辙的气质。

    果然,有曲赢。

    很奇妙,程冥没见过她这么年轻的样子,却能一眼认出来。

    大概是受到主人如今记忆影响,原有记忆被重新渲染覆盖过,曲赢的形象比其他人鲜明很多,也更贴合她现在的外貌。

    略过这过于显眼的人像,目光移向旁边。

    水墨画般不真实的灰暗背景里,程冥看到了另一个眼熟的、突出的、足以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身影。

    尽管模糊得像团马赛克,唯一可供判断的标识似乎只有那身白大褂,但她还是辨识出了对方。

    那是程染。

    她曾在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朝思暮念的妈妈。

    时隔五年,再一次摹写她的样貌,竟然是这样的情景,这样近在咫尺,而这样遥不可及。

    程冥想伸手。

    她本能地想触碰,想探寻更多,但注定无法做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这一切都只是记忆,她甚至不是记忆主体。

    啪——

    无声一记响,是直接响在她的大脑中。

    视野里凭空多出了一只细腻白皙的手,掌纹缠结编织着命理,破开笼罩的白雾,在透明屏障上印下枯树生发般的脉络。

    于是,咔嚓一声,玻璃碎了。

    咔嚓,咔嚓。

    记忆也碎了。

    所有幻影一散而空。

    轰隆——

    巨响在脑中嗡鸣,时空逆流,宇宙坍缩,万物归零。

    像是来自多年前妈妈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又震耳欲聋地,将她从回忆里推了出去。

    一切听起来那么繁杂漫长,但神经元一秒足以接收数千个信号。

    实际距离她闭眼前不过短短几秒。

    天地倒转,“嘭”地一声,听觉和痛觉复苏。后脑勺撞到了地板,刺激传进中枢系统,程冥疼得清醒过来。

    抬手捂向后枕骨部位,她眉头拧成了结,晕头转向,失败了四五次才重新掌控肢体。

    “程冥?程冥?”

    体内传来的询问声像不停收缩膨胀的脉动变星,听得她阵阵恶心。

    共生一体,又是共享意识,它显然也不是很好受。

    程冥听出它的虚弱,太阳穴剧烈胀痛跳动,她靠着书架喘了好一会,慢慢缓过来,“你在排斥我……”

    小溟语调有点萎靡不振,“不是我主观意愿。”

    “……”程冥按揉着额角穴位,“我知道。”

    真不是一次太美好的体验。

    但也算个好消息。至少证明了,哪怕她主动配合让出权限,这寄生物想吞掉她的脑子、占据她的身躯,依然不容易。

    趁着印象还鲜明,程冥逼迫自己起身,跌跌撞撞走出书房。

    除了人,她刚刚还瞄到一些数字,就在面前那块透明罩上。

    虽然看不清楚,但她猜测是生命数值和日期。

    小溟没有相关经验,但这些画面对她绝不算陌生——她躺在医疗舱里。

    更早的记忆,因为年龄太小早已遗失,但她记得由于植物人状态的后遗症,自己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断断续续地生病,十来岁时发了一次高烧甚至进了重症监护室。

    她对那次印象尤其深。妈妈在她面前掉了眼泪,可能担心会永别,还留了影像……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开灯,程冥走进自己的卧室,扯掉防尘布,打开杂物柜,忍着晕眩件件翻找。

    存储录像的移动硬盘不知道丢到了哪去,但她找到了相册。

    因为里面只有她的照片,没有家人的,双亲失踪后她更没有心情回顾自己的成长轨迹,这些东西就都被封存了起来。

    抱着这沓厚厚的纪念册,她坐到床边,提起还有些虚浮发抖的手一张张翻过去。

    在被灰尘呛得打了第三个喷嚏后,终于,她找到了当时的留影。

    抽出这张塑封相片,背景呈现出的整体环境都很压抑,黑白分明。黑色的仪器、白色的墙壁,稚气未脱的她躺在医疗舱中,脸上佩戴着呼吸设备。因为高烧,脸颊及手脚皮肤都透出不正常的红。

    左下角有日期,2163.7.16。

    十年前。

    翻到背面,还有一小行潦草字迹。

    是程染的笔迹,寥寥四个字——“我的宝贝”,结尾逗号,末尾字迹与标点都有些模糊,似乎是被水滴洇湿后再迅速地擦去。

    她原本是想写些什么,程冥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机会知道。

    迷蒙的印象与清晰的照片融合。

    被遗忘在角落的记忆缓缓复苏。

    她被寄生,确实与母亲有关?

    是为了救她吗?

    那么,又为什么给她红色贝壳?

    或者,难道,是给小溟的……在暗示小溟与怪物组织有关系?

    数不清的疑问,依然像被浪花卷起的浮萍,满满当当遮盖了湖泊,令人看不见湖底。

    捏着相片的手搭下,她靠在床头,苍白凝视着虚空一点,身体轻颤,视线也在晃动。

    人眼就像退化成了粗糙老旧的镜头,无数迷幻重影相叠,天花板重得像要狠狠砸下来,全世界都在向她滚滚倾轧。

    程冥越来越感觉喘不过气。

    有一秒间,她心底涌起对这只寄生物的浓浓憎恶。五年前那个夜晚的厄难,极大可能和它脱不了干系。

    但她又紧随着明白,假如这些都是真的,假如它确实没有撒谎、没有更多的隐瞒,怪不到它头上。

    只怕和她自己更脱不了干系。

    甚至,如果事实真是这样,这只怪物,居然算是妈妈留给她的遗物……不,不能是遗物,不会是遗物。程冥努力深呼吸,努力遏制自己的情绪。

    她只是,只是仍旧不知道该去哪里见她……

    视网膜仿佛还烙印着母亲残存的影像,她被巨大的悲伤吞噬。

    她给了她一次生命、二次生命,她却一次二次留不住、也找不回她。

    “小溟……”她睁着眼喃喃,“你觉得,妈妈他们是不是遇到危险了?他们会不会需要我帮助?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她现在做的这些,真的有意义吗?她拼尽全力地追逐真相,是想要程染回来。可怎么越接近,越发觉一切都脱出了掌控?如果,如果她揭开所有真相的那一刻,根本没有她想要的结果,她又该怎么办……

    “睡觉。”小溟道。

    声音传入耳,程冥迟钝地愣了一愣。

    “睡觉。”它又重复一遍。嗓音很轻,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很累了,我感觉到了。”

    程冥一怔,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忽然很想很想流泪。

    她沉沉压下颤抖的呼吸,一个“好”字哽在喉咙,安静片刻,道:“晚安。”

    她第一次与它说晚安。

    床铺并没有收拾好,但她没有精力嫌弃太多,翻身侧躺,像回到母亲子宫的姿态将自己蜷缩起来,一闭上眼,呼吸渐趋平稳,昏昏沉沉陷进了梦乡。

    她甚至忘了脱衣服。只是毕竟天凉了,菌丝四处溜达一圈,试图找到条可以盖的被子。

    找倒确实找到了,但拖出来又成了问题。柜门上锁,履试无果后,丝丝缕缕黑黢黢“线虫”们只好退而求其次,从缝隙里拽出了薄被单,一半卷头一半卷尾,齐心协力,轻轻搭在了她身上。

    ……

    夜晚确实是容易情绪化。

    第二天一早醒来,程冥感觉好多了。

    她坐起身揉了揉压麻的肩,被单和菌丝从她身上滑下去,看到阳光洒金般铺到床边,心里陡然像被清风拂过的镜台。

    又离真相近了步,本来是值得庆祝的事。

    除了依旧疼痛的后脑勺……

    她摸摸肿起来的包,嘶了一声,“怎么没好?”

    小溟也有点诧异:“理论上最多三四个小时就好了……你昨晚情绪太差,影响到了免疫系统。”

    就是说,她的身体自愈能力治愈她的神经元还来不及,这种无关紧要的小淤青自然被拖延了。

    真是的……程冥只好顶着包起床活动。

    想起待办事项,她先去了主卧的卫生间。

    门好端端关着,拆掉密封的胶带,她拉门时还在思索,如果浴缸依旧放满了,是说明那东西自始至终就在卫生间没离开过、还是说明对方无视物理隔绝比较恐怖……

    好在,这些担忧并没有变成现实。玻璃门打开,地面瓷砖干干净净,没有异样。

    也不知道该放心该失望,程冥关上门,返回自己房间收拾。

    她的卧室与卫生间之间隔了衣帽间和小段廊道,就在她下意识往里走时,脚步忽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