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品:《大魏女史

    “好。”她不想站在人群离去的道口,就到不远处的树下等候。谁料奚骄和两个伙伴朝这里过来,她犹豫了下,没躲。

    既要做陌路人,便不能心怯逃避。

    这是刚才悬挂铜环的树,奚骄是来看箭支入木的深度。虚名不足以迷惑他,他对自己的臂力并不满意。

    尉茂换了干净衣裳大步过来,和奚骄三人浅笑招呼,对尉窈道:“走吧,书坊到了些书简。”

    对书籍的喜欢冲淡了失意,稍走远后,尉窈说道:“茂同门放心,这段时间没写多少笔记,我不会多拿书简的。”

    “随你。”

    “好,好吧。”

    尉茂失笑,输了比试的郁气消散,他戏谑道:“那棵树要像窈同门的脸一样厚,奚骄一定输。”

    树下,长孙无斫观察着远去的尉窈,纳闷道:“稀奇啊!我见过心悦阿骄的小女娘,也见过故意无视的,还是头回见眼里真没有阿骄的。”

    奚骄皱眉:“又乱言!”

    休沐日总是过得飞快。

    《诗经》一舍里十四名学童的声音都是哑的,曲融有心打听,很快知晓昨天骑射比试的事。

    就他一人没去!

    都是同门,为什么谁都不告诉他?

    仲冬来临。

    鲜卑勇士年前的远游狩猎开始了,尉茂和另些学童不再来学舍,还有得风寒、或装着得风寒请假的,总之每天来上课的学童最多五六人。

    始终坚持的只有尉窈和曲融。

    课间休息时,尉窈整理竹简,另外三个同门围着火盆烤手。

    曲融烦闷道:“《终风》这首诗涉及的笺释也太多了。”

    “就是。什么前庄公、后庄公,还有前废公的,我越听越糊涂!呜……早知道我也请假了。”这是另个外姓弟子武继。

    曲融:“窈同门肯定能听懂,窈同门,你再给我们讲一遍吧?”

    尉窈:“卫国第十二任国君和第三十任国君的谥号相同,都是‘庄公’,后世为了好区分,才称他们前庄公、后庄公。《终风》之序里的卫庄姜,是前庄公之妻。州吁,是前庄公和妾所生,杀死了前庄公和另一个妾‘戴妫’所生的卫桓公。州吁弑君上位以后数月被杀,所以后世称他为卫废公。”

    她讲得慢条斯理,火盆边的三人终于明白了。

    曲融出主意道:“这段笔记能不能借我们看?等中午课业结束,咱们轮换抄完再回家,怎样?”后面的话是征询尉蓁、武继的意见。

    另二人点头,希冀的望向尉窈。

    尉窈把刚刚编好的简策拆开,抽出和庄姜有关的。“可以借给你们抄,但得保证不弄丢、不涂毁。”

    尉蓁笑嘻嘻接过:“放心吧。”

    曲融终于要到笔记,窃喜中夹杂自卑:若是他独向尉窈讨,她一定不会给的。

    一诗一序。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雄雉》,刺卫宣公也……”

    光阴往来。

    进入腊月了,明天就是新学令初次联考的日子。参加狩猎的尉茂几人仍没来,不过各自的家奴已找过段夫子,言明诸公子会参加考试。

    中午下课时,小雨转小雪,道滑难行。

    尉窈全心神的注意脚下,走路的样子比寻找失物还谨慎。街边“食嘉”食肆的二层楼阁里,长孙无斫唤席上的周泰:“快看,那人是不是上回在有梅园林和尉茂在一起的?喂,女郎——”

    他呼唤后,咧大嘴笑,朝尉窈招手,又把嘴闭回。

    周泰:“哈,人家把脸扭一边了,哎哟,看,怪你吧,把女郎吓摔了。”

    好倒霉,尉窈走神一霎那便仰面栽倒,书箱硌在背后,蹬哒两下才侧过身爬起。掉出来的纸张、木简都湿了,她赶忙用袖子擦。

    这时奚骄的僮仆飞鸣过来,关切道:“女郎要不要紧?”

    尉窈不会将前世情绪带入,简言回他:“不要紧。”说完背上书箱继续行路。

    仆随主,前世奚骄和她好时,飞鸣每次跟她说话都未语先笑,当奚骄和她渐行渐离,此仆变得冷脸冷言,让她一次次领略世态炎凉。

    第7章 三道题

    初九。

    尉窈怕晨路更滑,比平时出门提前得多。

    按照新学令,需五所《诗经》学舍一起排成绩,前世她是在第二次考核才进了前三,被安排去了荥阳郑氏开办的私学馆。

    不得不说,汉世族学风之严肃,与鲜卑小学的氛围简直是天壤之别。她两世刻苦,今回考不到第一都算失败!

    “尉窈。”

    暗色的前方,尉茂高坐马背唤她,两个僮仆也乘着马。

    她近前:“你也这么早?”他怎么走这条路,难道才返城?

    “刚返城,在永宁寺外买些早食吃。路不好走,上马。”

    俩僮仆都下马,一个就地跪伏,另个帮尉窈背书箱,扶她踩背上鞍。

    尉茂递过吃食:“斋豆腐,还热着,再吃些么?”

    全平城只有永宁寺外的食肆从不歇业,各种素斋遐迩争传。

    尉窈没接:“我怕考试时间长,特意吃撑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这厮给她下泻药……

    尉茂回手把斋豆腐填自己嘴里。

    好吧,是她小人之心了。“你许久没来学舍,之前学过的生疏了么?”

    “无妨,有曲融垫底。”

    这话怎么接?尉窈回头看,另个僮仆在牵着马行。

    尉茂问:“看什么?”

    “你换了家僮。”

    “嗯。跟久的人好揣度我心思。”

    尉窈视向前方,不由她不赞对方处世之道,难怪尉茂以后能进御史台任检校御史,岂会只依仗家世!

    今天学童们终于到齐,段夫子来得也比往常早,十余双眼睛迫切盯着夫子,漏刻显示快卯时半了,为何还不说考什么呀?

    还有,夫子旁边加了一席,难道还有别的监考者?

    离卯时半不到半刻时,大学学馆的薛夫子薛旨远进来,后面的馆奴托捧着黄麻纸。

    薛夫子语声严厉:“诸弟子清理案面,只留笔、墨、砚,卯时半开考!考核之题有三道,皆开考前告知!每道题的书写时间是半个时辰,中间休息为一刻。”

    气氛有点不对,学童们开始紧张。

    馆奴发纸,每名学童三张。

    薛夫子坐在段夫子左边,代表着他才是主监考。

    卯时半到。

    薛夫子:“听好,此次考核范围限于《周南》、《召南》、《邶风》。一纸答一题。第一题,仿照‘春、夏、秋、冬’之对应,择出四首诗完整写出,要标明你们应对的四字!”

    此次是由州府的文吏携带封卷而来,主监考全部是大学那边的夫子,段夫子提前也不知晓考题。他暗暗惊讶,没想到第一题这么难(对他的弟子们而言)!

    果然,除了尉窈,其余十四个学童的表情如出一辙,先是发愣……然后发愣……继续愣。

    小学考试,不该是起几首诗的开头,让他们默写就行么?

    不是比谁认字多、把字写对就行么?

    什么对应春夏秋冬?

    意思是不让写春夏秋冬?!

    尉窈前世参加的考试太多了,早不记得这次的题。她略作思考,执笔而写。

    春夏秋冬,可以视作天时。

    那么可以用地域的“东西南北”,或人欲之“喜怒乐哀”来对应。

    后者在择诗上简单,她先写下“喜”字,选诗是《关雎》。

    接着是怒之诗,《行露》。

    乐之诗,《芣苢》。

    哀之诗,《绿衣》。

    她写第二首诗时,尉茂动笔。

    紧接着,有人琢磨到对应什么了,可恨背过的诗里凑不出数来。

    时间过去一半后,曲融几个开始蒙题,总不能交白卷吧!

    辰时到,馆奴收走试卷。

    学童们如一窝蜂扑向尉窈,七嘴八舌询问:“你对应的四字是什么?”

    尉窈先问夫子:“夫子,我能讲么?”

    薛夫子:“可。”

    沸水般的嚎声很快掀翻房顶:“我怎么没想到?”

    有学童见尉茂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问他:“茂同门对应的四字是什么?”

    “山、水、路、洼。”

    跟尉茂玩耍最好的伙伴尉景叫嚷:“你还不如我呢!我对应的是筐、筥、锜、釜。”

    武继佩服至极:“我怎么没想到!这是四种陋器,一首《采苹》全包括了!”

    尉景得意叉腰。

    段夫子只觉颜面扫地,敲戒尺喊:“时间将到,都坐好。”

    尉景“啊”声大叫:“我还没去解手哩。”

    解个屁手!段夫子少见地拉脸生气,尉景老实坐回。

    随薛夫子出声,学童们安静:“第二题,考诸弟子对《终风》之序的引申学问。”

    终风?

    曲融、尉蓁、武继三人狂喜,一定是他们问过尉窈的“前庄公”和“后庄公”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