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倒是不在意目标是与违法组织勾结的黑心商人,还是黑吃黑干掉一个组织成员,他在意的是:“我是在黑麦完成任务前干掉他,还是完成任务之后再干掉他?”

    这可是“沉默寡言”的苏格兰难得在人前说的长句了。

    伏特加冷嗤一声:“大哥是让你盯着点儿黑麦,他完不成任务就干掉他。”

    横向宽度有诸伏景光1.5个这么宽的壮硕男人推了狙击手一把,语气凶狠:“机灵点儿,赶紧干活。”

    得了明确的指令,苏格兰也不多废话,将狙击枪组装起来,摆好了狙击的架势。

    既然是非法武装组织,目无法纪的同时对新加入组织的成员抱有警惕也是正常。

    别说现在让苏格兰将枪口对准黑麦,谁又知道在其他地方是不是有另一把枪对着苏格兰呢?

    甚至是琴酒这样忠于组织的狗,脖子上也必然有一根狗绳,捏在boss手中。

    从狙击枪对准黑麦的那一瞬间,诸伏景光就感受到对方的身体变得僵硬了。身为狙击手,自然知道哪里能够作为狙击点,无论是对目标的还是自己成为目标时候的。

    黑麦会不知道他所在的狙击点位存在漏洞吗?

    苏格兰知道他知道,琴酒也知道他知道,黑麦也知道苏格兰和琴酒知道他知道。这不过是琴酒同时测试黑麦与苏格兰的忠诚度和挑拨新“入职”代号成员的阳谋罢了。

    就算黑麦明白,苏格兰是受命于组织,不得不将枪口对准自己,难道他心中就没有什么疙瘩吗?

    一旦人的心中存在成见,后续的表面功夫做得再好,配合再默契,也必然存在破绽。他们将无法因为“同期”的身份形成天然同盟,他人也可以利用此事为契机,引动一个人的杀机。

    非法武装组织的杀手之间,总不可能还使用什么“不要带着情绪工作”这样的职场话术来沟通。

    今天的任务,苏格兰没有捞到开枪的机会。作为一个为了开枪而从射击俱乐部被组织招揽的愉悦犯,他的心情不好是可以理解的。作为一个架枪等了整整一晚上,却做了无用功的牛马,他生气也是正常的。

    任务结束,苏格兰收拾好狙击枪,杀气十足地瞪了一眼琴酒与伏特加。在琴酒带着兴味的目光反击中,离开了任务地点。

    他浑身带着低气压,头微微低着,双手插兜。这样自带压迫力的出场方式,哪怕背着贝斯包,走在路上也不像是搞音乐的。连街头通宵了一个晚上的混混都对他绕道走,省得惹上无妄之灾。

    诸伏景光不知在街上晃荡了多久。正想着要不要离开人群,到偏僻的地方缓解一下心情,让杀意散一散,再往回赶的时候,突然感到口袋里的手机似乎有震动。

    这绝对是错觉,狙击是需要高度集中力的行为,组织的任务对保密要求又非常高,他每次参与任务都会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没有震动,完全静默的静音状态。

    平时任务结束,他还会想起来把手机模式改回来。今天一边在调整心情,一边又在思考琴酒、黑麦以及组织的事情,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所以,“觉得手机震动”绝对是错觉。哪怕有信息或者别的什么提示,手机也不可能震动才对。

    明明知道这一点,诸伏景光依然将手机掏了出来。仿佛是冥冥之中的默契一般,手机拿到眼前的一瞬间,屏幕亮了起来,一封署名为“我妻纱由里”的信息发了过来。

    他们交换联系方式时加了line,我妻纱由里发一些日常对话的时候,就会选择发line信息。不像发邮件那样更加需要回复,也更加随意一些。

    这条信息就是这样:【from我妻纱由里:我今天到得早了一点儿哦,子安君大概要什么时候能忙完?】

    她可能以为自己还在打工,似乎没有进店里询问他的行踪。

    为了不影响子安亮的工作,我妻纱由里在工作时间不会进入未来男友的工作地点。

    可是,尽管诸伏景光在前一天说了“不要来”,这个女孩依然没有放弃前来送饭的打算。

    看来不给我妻纱由里一个具体的原因,她就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子安亮在拒绝她的追求。

    诸伏景光真的不太理解,只是因为自己捡到了她的挂件,然后把那种毛绒玩具还了回去,对方就一见钟情了吗?

    虽然目标人物主动靠近自己是有利于调查没错,但弊端也同样多。现在不就被组织盯上了吗?

    从小就克制自己喜好的年轻人不太明白,有些人为了明星、玩具、癖好或者其他什么,付出巨大代价的行为。

    【难道是因为小时候没有经历这些,所以才无法和现在的年轻人沟通吗?】诸伏景光不自觉地将思考方向放在了自己小时候与普通孩子不太相同的经历上。

    家中的惨案已经发生了19年,真凶在3年前被逮捕,是近些年来,日本少数被判死刑的犯人。可有些时候,一件事情所导致的后果会延续极为漫长的时光,长到让后来者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某地会有奇怪的规定、某人会有怪异的习惯。

    诸伏景光就是这种现象的受害者。他与同父同母的兄长诸伏高明感情深厚,可两人一直聚少离多,相互之间甚至疏于问候。

    追究其原因,或许从那件事发生之后,诸伏景光被多个家庭短暂地收养,又离开兄长在东京治疗有关。也或许是害怕自己最爱的亲人会像父母那样突然离开。

    幼年时期的经历如此刻骨铭心,哪怕现在已经成年,诸伏景光心中依然还留着蚀骨的伤口。只有表面上看似一切都已经过去,他用疏离与温柔遮掩真实的情绪,欺骗他人也欺骗自己。实际上一旦揭开伤疤,就会发现伤口早已溃烂化脓。他疼得痛彻心扉,却一句话都不肯对任何人表露。

    怎么表露呢?

    他为父母的死亡而感到痛苦,为自己无法第一时间提供抓捕凶手的线索而内疚,为扰乱无数亲戚或者无关家庭的生活而感到抱歉……这些话语和感受,要告诉什么人才能不显得苍白无力,也不会“麻烦他人”呢?

    所以诸伏景光学会了克制、隐忍和牺牲。

    只要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就不会太过引人注意。他不应该有喜好,那只会花费额外的金钱。

    比诸伏景光大6岁的诸伏高明,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要负担起两人的生活费太过困难。即便再怎么补贴弟弟的生活,两人依然只能勉强维持着最基本的能够活下去的生活水平。

    所以,我妻纱由里对“子安亮”的“爱”,是对于那些毛绒玩具的移情作用吗?

    诸伏景光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这个疑惑的男人并不知道,他在看手机的这么一会儿时间里,周身的杀意就那样慢慢消融。如同春日来临,冬天积的雪就会悄悄化成水,他的低气压也在看到信息的一瞬间从连续阴云密布变成了春暖花开。

    甚至,无意识勾起了嘴角。

    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在他走神的时间里,时间竟然从凌晨眨眼变成十点半。难怪说今天来得早了一点儿,平日里都是十一点四十或者五十才到,只需要等待一点点时间就能到诸伏景光中午休息的十二点。

    他抽出另一只手,在line上回复道:【to我妻纱由里:我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发完,觉得自己语气太凶了的男人赶紧打了下一条信息:【to我妻纱由里:我上午不在店里。你待在那里,我马上过来。】

    以“子安亮”为化名的假身份是一名在超市的临时工,与诸伏景光真实性格不同,子安亮更像是一个不擅与人交流的家伙,内向、敏感、防御心超强。如果在学校里,这样的学生恐怕会被嫌弃太过阴暗、不合群,连老师都会因此而与学生家长谈话。

    但是,这样形象的人才与组织中的苏格兰更为相符。也才能解释,为什么一个从小在东京长大的日本人,居然没有一个朋友。只有完全合理的人设,方方面面都细节做到位,才能避免组织的怀疑,这是完全为了潜入任务而准备的完美罪犯人设。

    诸伏景光放下手机,快跑了几步,赶上了前方靠站的公交车。他所在的位置离自己工作的超市可还有点儿距离,我妻纱由里已经到了那里,他得抓紧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高斯模糊是图像处理软件中的功能,这里借用在声音处理上。

    第6章

    见到等在公司门口的女孩,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的事了。诸伏景光小跑了几步,停在了我妻纱由里的面前。

    “不是让你不要来吗?”这句话诸伏景光酝酿了很久,几乎在公交车上的所有时间都在琢磨。这句话用什么语气说出口,既显得不太凶,又能体现出他的人设。他实在不是一个能够心无芥蒂地伤害他人的人。

    杀人、欺骗、言语伤害,若是针对一个死有余辜的罪犯也就罢了,现在他面对的却是一个完全无辜的平民,会牵扯到如今的事情里,全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