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音便撕开了寂静,高亢的e弦颤音如冰刃破空,瞬间刺穿所有人的胸腔。她的左手在指板上疯狂起舞,揉弦时指尖渗出血色的压迫感,音符不再是音符,而是尖锐的嘶喊、甜蜜的折磨。

    每个双音都像两把交错的长剑,迸溅出金色的火星。

    琴弓时而如暴风般摧折琴弦,时而以毫米级的精准轻掠,让泛音如鬼魅般悬浮在空气中。她的身体随着旋律剧烈摇摆,黑发甩动如鞭,裙摆飞扬,仿佛正与无形的巨兽搏斗。

    孟行玉的心渐渐定下来。

    虽然和私下里给她演奏的版本声音略有不同,但情感等级却更加浓烈。高音区如丝绸般华丽,充满即兴的装饰音与颤音,但又在某个骤停的休止符后,会突然转入低音弦的沉吟。

    仿佛不断追寻,又不断破灭,

    孟行玉紧握的手慢慢松开。

    众人的掌声如潮水般经久不息。

    ——宋时铮成功了。

    然而,如繁星般密布的观众中,无人在意的角落,坐了一个拄拐杖的男人。他静静听完了整场演出,也看完了乐团的整场滑稽戏,然后离场。

    他给宋时铮发了一条消息。

    “来见我,我在la。”

    “这事有鬼。”宋时铮说。

    “当然。”众人都义愤填膺。

    宋时铮什么时候迟到过?演出前,乐手一般都会提前好几个小时到达演出场地,试音、排练、化妆。可这次,宋时铮迟来那么久,而且身上还带着伤,是个人都会觉得里面有蹊跷。

    “你应该有感觉。”宋时铮望向leo。

    她的琴被人动过,有一根弦音不准,还有一根弦总打滑。要不是她及时改换调子,再加上leo配合得当,及时带领低音声部用悬疑和弦转移了矛盾焦点,重整秩序,她们这次演出就全完了。

    这可是乐团在西海岸的第一场演出。

    谁会做这样的事呢?

    是冲着乐团,还是冲着她宋时铮?

    是竞争对手,还是……

    某个乐团内部的人?

    leo沉吟:“有目标吗?”

    宋时铮飞快地瞥了樱花妹一眼,按道理来说,樱花妹是最有动机做这件事的人,但是她和樱花妹的竞争关系太过明显,樱花妹犯不着赌上前程和声誉干这种蠢事。

    那么还会是谁呢?

    宋时铮打量着鱼贯而出的乐手。

    演出大获成功,剧团后台却气氛凝重。

    大门紧闭着,门内,众人的呼吸声都轻了。

    韩女狠狠剜樱花妹一眼:“指挥,这事必须得查个清楚,不然谁还敢放心演出?指不定,下次什么时候,我们就’无故缺席’了!”

    韩男在一旁打配合:“哎呀,你又不是首席,轮得着你么?”

    “说话不用阴阳怪气的,我没必要这么干,”樱花妹丝毫不惧,傲然冷笑:“我要争首席的位置,自然会面对面发起竞争。”

    “你!”

    “稍安勿躁。”leo说,他对樱花妹的印象颇佳,并不相信樱花妹会干出这种事,况且樱花妹已经明着挑衅了,又怎么会背地里下手?

    “song,你的意见呢?”

    宋时铮一直坐在凳子上没说话,白皙的胳膊上,擦伤显眼,脚踝也肿着,孟行玉递了一袋冰块来,李老师正蹲着帮她冰敷,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她现在满腹疑问,有太多事情要解决。

    不仅是害她这人是谁,为什么害她?还有她怎么突然就又变成了小猫,又是怎么就变回去了?她在猫和人身之间穿梭似乎是有规律的,只是她猜测的规律真的对吗?还有孟行玉怎么找到的她?孟行玉到底为什么要送她项链?这颗蓝宝石项链里面又到底装了什么?

    以及……她跟孟行玉,真的就能这么断了吗?

    孟行玉出现在光里那一刻,她不是不心动的。

    很少有人能像孟行玉一样,给她一种,自己正在被好好呵护……的错觉。

    要说上一个这种人,还是她妈。

    宋成兰女士。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像依赖她妈一样开始依赖孟行玉了。甚至都开始将坏脾气往她身上发,好像她就能接住她全部的情绪一样。甚至这次的事,她也不自觉想问问孟行玉的意见。

    可孟行玉根本不是音乐圈内的人,甚至是和乐团丝毫不搭边的音痴。

    她能提供什么建议呢?

    或许是想盲目依赖她的自己更离谱吧。

    她有种感觉,她好像和孟行玉要靠得更近了,但她却由衷地排斥这种靠近。小宋公主的心中有高高的城墙,她不许自己出去,也不许别人进来,更不许别人进来了再出去。

    她的裙摆摇曳在地上,脖颈间的蓝宝石熠熠发光,像一直垂颈的天鹅,高贵又优雅。

    屏息之间,众人听见天鹅说:“我希望这事能给我一个交代。”

    闻言,半蹲的李老师眼皮不自觉地抖了两下。

    “那就查吧。”指挥负手,“彻查。”

    门内,有人在等待宣判,门外,同样有人在等待。

    孟行玉背靠墙,缓缓吸了一口烟,然后数息后,才将云雾尽数吐出。

    手指抖了两下。

    刚才拿消防栓砸门的时候把手反弹回来,蹭掉了指关节的一小块皮,手指抻不直。

    她却没心思想这个。

    她们约定好演出结束后要去格里菲斯天文台,可宋时铮现在脚还肿着,胳膊也擦破了。不知道现在消了一点没有?有没有在好好冰敷?她是否应该先带宋时铮去医院呢?

    但她又觉得轻微的擦伤和扭伤去医院实在小题大做。

    她自己就是医生,没人能比她更懂处理这样小小的外伤了。

    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担心。

    这时候,她终于共情了几分那些因为一点小伤而过分焦虑到不行的患者家属。

    要是这时候有瓶云南白药就好了。

    或许唐人街有卖。

    她前两天逛街的时候去到唐人街了,那里还印着90年代的香港娱乐明星、书架上还在售卖着许多千禧年代的老书,甚至路边的招牌上,都还能看到“燕梳”的字样。

    时间跟停滞了一样。

    孟行玉胡乱想着,深蓝色天鹅绒的首饰盒在手中开开关关,思绪翻飞。

    宋时铮想跟自己说的话,是什么呢?

    会跟自己想和她说的话一样吗?

    今天真的是一个适合告白的场景吗?

    花束还在后座上静静躺着,

    孟行玉心里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我臣汉三回来了!

    第30章

    吱呀一声,门开了。

    孟行玉抬起眼皮,乐手们鱼贯而出,指挥银色的头发掠过她,leo那双冷淡的眼睛掠过她,樱花妹骄傲的下颌线掠过她,李老师躲闪的眼神掠过她。

    指甲在墙上无意识地叩着。

    咯哒咯哒。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然而她却始终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

    韩女冲她鼓励般的一笑,指了指门内。

    化妆间内,璀璨的灯光如液态黄金般倾泻而下,将整个化妆间浸泡在一种近乎孤独的神圣光晕里,宋时铮垂首静坐,天鹅一样的脖颈微微低垂,几缕碎发轻轻拂过颈窝。

    睫毛也垂着,像两片鸦羽轻轻覆下,在眼睑上投下一弯浅淡的阴影。

    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怎么了?”

    一个人蹲在她的面前,拿起脚边的冰袋,继续为她冰敷。

    洛杉矶的夏天热,这么一小会儿,冰袋都快化了半袋水了,贴在脚踝上凉丝丝的。

    宋时铮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孟行玉。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孟行玉会用这种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声音和她讲话。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没事。”宋时铮喉咙动了动。

    “还说没事,”孟行玉抬眼,眸子里有淡淡的责备,将她肿得老高的脚抬到自己膝盖上,像捧什么宝物一样,宋时铮想缩回来,却被她轻斥,“别动。”

    她将她的脚踝轻轻扭了几个方向,分别问她痛不痛。宋时铮都摇头,孟行玉舒了口气,说,幸好没伤到骨头,但还是问她要不要去医院拍片。

    宋时铮又摇头。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只会摇头的拨浪鼓。

    “能站起来吗?”

    脚踝被人轻轻放到地上。

    “我背你。”

    孟行玉说着,就作势要蹲下来,然而手却被人拉住,孟行玉动作一滞。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来救我?又为什么送我蓝宝石项链?为什么天天来看我排练?为什么又在我发脾气的时候也不掉头就走?

    孟行玉好像顿住了,就在宋时铮的心吊的像空中的水晶吊灯那么高的时候,她轻轻笑起来,肩膀也跟着颤抖起来。

    就好像什么大石头落地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