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夕阳,院中菊花也被烫成橘色。

    “那就请大人引路为荷。”有人抱着自然好,浮舟两只手直接就绕在了他脖子上,熟稔地挂在宿傩身上,嘴巴里还小气的讲乖话。

    “引路?”宿傩是最不会吃亏的,当即反问。

    浮舟即刻讨饶:“这样说比较好听,而且我也说了[为荷]。宿傩大人也和菩萨一样宽宥我这个负担吧?”

    宿傩不说话,她也就埋在他颈窝里磨蹭示好。

    院府中寂无人踪,庭院合围的屋堂里却毫无积灰,空气中还有日前残留的焚香味。

    浮舟的手离开干净的门框,心想,总不能是这里之前还住着人,结果一听客人来了,就全跑去主人家避难了吧?

    又是供佛,又是移栽了红枫,这好季节应该有人来赏景游宴,且有管事的常住才对。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她是住在这所别院的仆下,打西边来了个杀了一路的咒术师……

    所以果然是仓促之间空出居屋来溜回藤原主家的吧。

    没有需要收拾的地方,浮舟连房间也没捞到,她的被褥就摆放在宿傩的旁边。

    晚饭后,宿傩要给她剃眉毛。

    浮舟心里固然抱怨着,他还没忘啊,脸上却只有一点紧张,推脱:“现在太暗了,不如等明天……”

    宿傩讲:“我看得见。”

    推不掉了,眉毛后头隔着一层骨头就是脑袋,浮舟慌乱也没用。认命,低头,左手抬向脑后准备解下面纱,未料宿傩的手更快,他的手还没碰到,浮舟脸上的遮挡就自然落下。

    他已将系带斩断。

    那也是个好地方,隔着一层头发和骨头,也是她的脑袋。

    浮舟的手晚来一步,只摸到自己滑溜溜的长发,分毫未断。

    宿傩一定是看出了她的仓促,故意用这种方式调侃。浮舟右手捡起面纱,攥在手里,双手都缓缓收回宽大的袖子。

    他说:“抬头,低着剔歪了怎么办?”

    浮舟依言照办。许久不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张完整的脸了,她闭紧了嘴,鼻尖发凉。

    宿傩强健的呼吸倒是一下一下打在她脆弱的皮肤上,托着她的下巴,似乎在看她,一直不动手。

    浮舟一点也不觉得没长眼睛的面孔有什么好看的,晚间起夜的时候如果冷不丁见到这么个人,看见的话恐怕还会吓得尖叫。

    但宿傩不一样,兴许他就是比较猎奇。

    他的手略过她未经休整的眉毛,流连在她平整光滑的眼眶凹陷,然后忽然谈起了自己的术式。

    浮舟听着更觉得什么“一切两半”“无差别斩击和根据咒力调整的特殊致命攻击”简直就是在恐吓她。

    尤其宿傩最后还恍然大悟:“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是同样的。你看,碰你一下,你就破了。”眉骨上慢半拍传来轻微的刺痛。

    “……”显然,宿傩只是在以此为乐,不是想真的把她怎么样。但两者对浮舟来说没什么差别,第一次也是这样。

    面纱在手,遮挡全无,她觉得眼眶中虽无眼,却有要产泪的酸涩。

    反抗无疑会招致悲惨的后果,但现在难道就不悲惨吗?浮舟心里有答案,一切不过时间问题。

    “好了,不逗你了。结束了。”宿傩朝她眉头吹了一口气,又用几根拇指揩去粘在脸上的细毛,抬着她的下颌左右上下看了一番,最后下结论。

    她得到三个字:“不好看。”

    热气顺着眼眶流下,从鼻息中倾泻出来,浮舟噗嗤一声笑了:“当然是不好看的。这样上半张脸不就光秃秃的了吗?”

    浮舟鼻梁以上就是一片冬天覆雪的丘陵了,只有空荡荡的眉骨标出额与面中的界限。头上丝丝缕缕的碎发覆垂下来,如枯枝寂寥。

    宿傩看见她勾唇,也看见她并不想笑。

    “你怎么不早点说?”

    浮舟听见这句话,也不理他了,又低垂下头。

    宿傩和她皆意兴阑珊,也是,就算推脱,他事前也不会搭理的。

    但他也没由着今晚白白过去,又扯着浮舟的手讲了一通咒术师里的黑话。

    她听的云里雾里,什么术式公开,什么耍滑头……大概就是主动暴露术式能加大强度,但他不屑于这么做。

    那宿傩刚才是在讲什么?给她修个眉还用得着公开术式吗?还割破了。那浮舟就不得不质疑他老眼昏……

    这样的内容也只敢在心里编排。

    浮舟嗯嗯几声,摸索到自己的床铺,慢吞吞挪了过去,以袖拢面,在宿傩说完停顿的时候,找空故意打几声哈欠:“现在很晚了吧?都有些困了呢。”

    “……你睡吧。”

    她想,对方应该也听出来她的搪塞,总算没再说什么不识趣的话。

    真是谢天谢地。

    烛火未熄,浮舟没听见烛台和铜盖碰撞的灭火声,因此也不脱衣服了,连外褂也不除,一翻身转进被子里,盖着脸,朝里睡去。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摆好了衣服,浮舟听见房中无声,才解开衣服穿上新的。又摸到枕边一个木盒,随手转开,最上面是全新完好的面纱。

    应当就是送自己的了,浮舟这么想,于是又朝里探了一探,摸出两个瓷瓶,还有骨制的细签。她了然,这是画眉用的工具,入手冰凉,材质上佳。

    她只拾了面纱,将妆奁合上,推回去,不再管它。

    京都生活一年四季都很安逸,晨起再听不见邻里敲敲打打的做活和议论声,路上也没人在哭了。

    在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院府里来了客人,浮舟也认识了在京都的第一个朋友……

    她叫荻花,身份是一位公卿的女儿。

    浮舟……浮舟并不把她当成朋友。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以被接受,然而别人的成功实在是教人眼红。

    怎么过了一次,有人已经从乡村户籍变成四品大员的家眷了呀!

    降雪以来,浮舟就郁郁不乐。

    其中缘由宿傩自然是问过的,但她不可能说,于是也就只能见着原先丰满的身体逐渐消瘦,分明衣食无忧,却好像有数不清的烦恼。

    宿傩告诉她:“你眉毛已经长出来了。”

    浮舟无动于衷:“哦,那大人要再剃掉吗?”

    宿傩:“……不用。”

    抛开生活而不得不产生的对白,两个人说起话来就是讲不通。

    宿傩怀疑这是浮舟年岁尚小的原因,如今也不过才……几个月大。

    不过天冷下来后,浮舟更爱靠着宿傩,入睡后也一样。

    她发现对方并不排斥她粘着,所以最后干脆连人带被一起钻到他旁边。

    否则,得要蜷缩得像白鹤,曲着身体睡觉。即便如此,夜里还总觉得脚冻得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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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宿傩(坏心眼):歪了怎么办?

    浮舟(命苦):怎么办,那我走呗,123划走,321回家

    小剧场,相亲,乌鸦介绍的对象--

    浮舟:诶,一般良缘的鸟不是指喜鹊吗,算了,来都来了。

    双方嘉宾初印象:

    宿傩(看似镇静实则钟情):遇到心选女了

    浮舟(怎么长了四只手?):不好看。

    过程

    宿傩(真要聊起天来就只能聊聊工作):姑且我也是个特级,特级的意思就是说呢,虽然都是特级,但我比别的特级厉害很多balabala

    浮舟(听不懂,讲话怎么像个老头):嗯嗯嗯,好好好,对对对。

    结局

    宿傩(wakuwaku):要到了line和ins账号,等下次聊天

    浮舟:吃饭看完电影,睡够了,晚上可以熬夜打游戏了,耶!什么?谁给我发消息?免打扰吧

    这周一共三更[紫糖][紫糖][紫糖]

    第39章

    对于浮舟热衷于粘着宿傩睡觉的情形,另一位当事人受用至极,从其迂回的问法便可看出:

    “不觉得我身边很冷吗?”

    她不喜欢快睡着的时候有人在耳朵边吹气,伸手就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说什么呢,这不是很温暖么。再说你冬天会脚冷吗?我会。”

    以往恨不得把两只脚包的严严实实再入睡,而现在,它有了更好的去处。

    有宿傩在,浮舟常常上身已经热的冒火气,下身还冰凉,于是最终敲定了冬天最合适的睡姿,即屈着膝盖,挑一个宿傩不会生气的时候悄悄贴在他大腿上,渐渐就暖和了。

    如此,还好拉开他们上身的距离,不至于焐晕了她。

    对方也不是傻子,这样的行为当然遭到了宿傩的觉察。

    就在浮舟伸手敲了一下他胳膊之后,宿傩开始发难,先是拽过她的手,直把原先纹丝不动的娇小身体扯歪。浮舟哎呦叫出来。

    但这还没停,浮舟只觉得自己顶在宿傩身上的膝盖似乎在被什么……舔舐?

    冬天里做梦梦到妖怪了吗?

    并非如此,这晚上,浮舟又知道了宿傩腹部也长了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