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353节

作品:《清云鉴

    不由想到初见面前之人时的那一幕。

    景亭遥,樱花舞,青草长廊尽头。

    女子一袭白衣若雪,静立如画,耳鬓青丝随风轻拂,与漫天纷落的血樱缠绕成欺世的淡泊与宁然。

    那一刻他有些痴愣地怔在了雪狼的背上。

    心中所想一闪而过:原来世界上除了他们南荣家绝世妖娆的风华之外,还存在着另一种美。

    后来经不住心中悸意,爬上城墙,目送她离去。

    那时他便想,将来若要娶妻,如她这样的,好似不错。

    不觉已扬唇。南荣枭久久凝目在面前之人身上,强自按捺住了满心浮动的心绪和悸意,想到作为云萧时与她的种种,心湖抑制不住地涌动、澎湃、回荡。

    ——是你,是师父,是我最初,也最终所爱的人。

    你终于是我的妻。

    南荣枭轻“嗯”一声应了她,看着垂目无言的女子,终于举止轻柔地收回了手。

    女子僵硬的身子这才恢复了几分知觉,面上赧色稍退,但呼吸仍旧灼乱。只是心弦方才松落了两息,端坐于榻沿的少年便又倾身而近……

    南荣枭收回的手复又抬起,轻抚女子脑后的发,倾身舔吻了一下女子的唇,而后贴附相依,吻得渐深。

    便似在与家中妻子温存。

    他吻得这样轻柔和煦,少了南荣枭之性时的狠肆倨傲,多了云萧心性时的温敛柔情,叫榻上女子神色微恍,一时竟觉留恋。

    惊觉而震,赧意又复,耳颈灼意蓦然更甚。

    时间愈久,少年人呼吸亦乱,周身颤意不时渡至女子身上。

    南荣枭满心眷念,倾身与她更近时,怀中女子觉到他的手开始游移,心口一跳,立时低头侧首避了开。打断了他。

    二人均有些呼吸不继。

    女子本就红肿的唇此时洇血而艳,无端透出绮意。

    南荣枭禁不住复又倾身,即便女子垂首相避,仍旧追近过去含了一下她的唇。

    ……

    毕节城内县衙所在,今为中军议事大堂,衙内外皆由巫亚停云身边近卫把守。

    此时衙内大堂上,巫亚停云坐于主位,面色沉抑,看着下方诸将。“我等入城已有十日,叶齐反军与西羌大军驻扎之地由城外三十里日渐逼近,如今已驻扎在城外不到十里之地。我等于城内整军时,反军与西羌联合大军也在休整,等到他们的十五万兵马休整完毕,就会进一步驻扎到毕节城前,开始攻城。”

    巫亚停云此前于撤军途中身中一箭,虽未伤及要害,但伤势未及痊愈。再加上心腹将领天涯、北曲战死,左相被俘,清云宗主病重,此刻面色看起来怆白而青晦。

    堂内诸将便听她语声一沉,问道:“我等中军还余两万人,其中伤兵三千余,在座觉得,我们能挡住反军与西羌联合大军,几次攻城?”

    一次也挡不住。

    长时静寂,堂内诸将皆沉面不言。

    “倒也不用如此意气萧沉。”巫亚停云转而便道:“骁骑营副统领穆流霜此前便带着左相亲笔书信回京,皇上收到信后当即派出十万宿卫军来援。据推算,预计还有十日可抵达益州境来此。”

    众将闻话,皆抬头肃面,眸光熠亮又毅重地看着主位上的巫亚停云。

    “但三日之内,反军与西羌联合大军一定会攻城。”

    诸将亦都心知,闻巫亚停云此话,面色一时只更肃。

    “不能白费了,天涯、北曲与死去的那些中军将士,让我等得以撤入城中退守的这条命。”巫亚停云笑了笑,脸色苍白而眉宇坚毅:“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毕节城,拖到援军抵达。”

    座下诸将尽皆站起了身,以前军将军林海、右军将军南冥为首,抱拳高声以应:“是!大将军!”

    孔嘉、孔懿立身在巫亚停云两侧,神情亦是凝肃。

    中军入城后,毕节城中还生活着的百姓,多是些无力迁走或逃难的老弱妇孺,闻中军境况,得知伤兵众多,不少人拿来家中米面钱粮慰藉中军。

    他们的夫、儿、子孙,不少都听召入伍身在中军之内。当下不知生死。

    “如果城破,按羌骑惯性,这些百姓一定会跟着中军一起被劫掠屠杀。”孔懿叹息地看着那些送罢米面、赶回家中劳作炊洗的城中百姓。语气十分不忍又不甘。“尤其是先零、卑湳两部,出了名的野蛮凶残,根本不把人当人!”

    他暗暗咬牙道:“我们一定要守住毕节城!不能让反军和羌骑在援军到来前进了城内!”

    偌大的一个毕节城,即便躲避战乱逃走了大批青壮百姓,城中那些还余的、走不掉的老弱妇孺也还有数万人。

    此时孔嘉与他一起领着一列兵卒在城中巡查,闻言驻步。

    孔家这位文首面上仍旧是一副寡淡无喜的神情,只是纯净色深的眸中微见涟漪。

    “竭力。”低声诉出这两字后,孔嘉看着几名送罢吃食、从医堂内行出的花甲老翁和妇孺稚子,又道:“守城。”

    “不喜欢说话就不要说话!反正这话也用不着你说!”孔懿睬他一眼,自顾领着兵卒继续往前巡城。

    孔嘉驻步于原地微久,目送那些妇孺百姓行远,慢慢敛了眸。

    城外大军,强行攻城,两万中军,定挡不住。

    他看了一眼还未及走远的孔懿,低头垂首,自腰后拿出了那把一贯作为武器来用的寒铁扇。

    彼时亦师亦友之人诉与他所言,于脑海中响起。

    ——“哪一日你想好了,愿意入我惊云阁了,就拿着这把寒铁扇,照本公子教的,发出暗羽令。”

    那人笑道:“本公子保证,无论在哪,都会有人响应你,无论在哪,所有惊云阁暗线上的人都会知道,你便是我惊云阁新任副阁主。而后听从你的号令。”

    黑沉如夜的玄铁扇被孔嘉用力打开,扇面流转间折射出了冷硬的微光。

    孔嘉伸手摸了一下扇面,随后又用力一合铁扇,低声一字:“……诺。”

    凌王反军再过牂柯郡,与西羌烧当已联合先零、卑湳两部的大军兵临城下,大夏军队伤亡惨重退守毕节城内,以两万中军对阵反军与西羌联合大军十五万之众。

    至此,中军危矣,毕节城危矣,值生死存亡之际焉。

    惊云阁暗线得讯。洛阳得讯,朝廷得讯,百姓得讯。大夏之境,忧益州战况者越来越多。

    毕节城内。

    端木暂居的小院中。巫亚停云闻讯清云宗主已醒,于南冥、林海陪同下,亲自来探。

    榻上女子得知中军境况,左相被虏……能想到与文墨染同行的璎璃应也已被虏。

    端木若华苍白而倦瑟的眉间一时长寂,半晌未有言语。

    “先生大徒新丧,身边只余云萧公子这一幺徒。清云鉴乃大夏三圣之首,举足轻重,不可有失,本将军的意思,想要暗中护送先生先行离城。”

    端木若华看向巫亚停云:“敢问将军,中军与城中百姓,可知我们师徒入了城中。”

    巫亚停云明了女子言下之意,只得回道:“……皆知先生病重之余,在门下弟子护持下与我等中军一起避入了毕节城内。”

    端木若华当即道:“如此,端木便不能……”

    然女子言之未尽,被立身在榻旁的黑衣少年开口打断了:“便按大将军的意思。”

    南荣枭同时道:“但不必派人护送,我一人便可带家师安然离开,可请大将军放心。”

    巫亚停云有感女子身旁少年比之以往,似有不同。但未多言。

    闻话只笑了一声:“云萧公子年纪虽轻,却已曾于罗甸城前一夫当关,力挫烧当大王子弋仲,又能以一己之力对战西羌虎公主,此次撤军途中,还将卑湳大王子及其副将斩于剑下,少年武勇中军早有耳闻,本将军又岂会怀疑。”

    南荣枭便仿若没有听出巫亚停云的言外之意,只看着她点了点头。

    巫亚停云随后向榻上女子相询守城之策,并将心中计量告之:“毕节城地处险要,北面环山,南临恶水,只有东西两个城门,是易守难攻之势。中军只两万人,我欲辅以从城中收集而来的金汤、滚石,行固守拖延之策……”

    立身巫亚停云左右的林海、南冥亦适时道出了心中想法,共议守城策略。

    端木若华听罢他们所言,轻言回道:“三位将军身经百战,守城之策已是详尽周全,并无不妥。”之后听罢议语,便只看了一下巫亚停云的伤势,为其诊脉罢,予了其一瓶疗伤固元的丹药。

    “多谢先生。”巫亚停云道谢罢,见一旁所立的黑衣少年始终不言,便知其意。便凝目行了一礼,起身而离。

    “中军势弱,反军与西羌联合大军休整完毕,必会尽快攻城,先生与门下高徒离城之机,越早越好。”最后几字,巫亚停云已是看着少年人所言。

    南荣枭回看巫亚停云一眼,行了一礼:“多谢将军明示,云萧已明。”

    随行于巫亚停云身后的林海、南冥便都看了这名黑衣少年一眼,而后跟随在巫亚停云身后离开了小院。

    行出小院已远,巫亚停云便道:“既是如此……此一役,当为我等最后一役了。”

    南冥、林海面色沉毅,目视前方应声道:“自入将军府之日起,与大将军战死沙场,便是我等夙愿。此生无憾。”

    巫亚停云飒然一笑,再不多言。

    小院中。待到巫亚停云一行出院离去已久,端木若华倚身于榻上,长时未言。空茫的目中皆是疏离静色。

    南荣枭从院中端来了熬好的药,划破手指,滴入了几滴自己的血,端到了端木若华身前。

    语声平缓:“喝完药休憩一许,入夜后,我便带师父离城。”

    榻上之人未接药,也未言语,盳目空空。

    南荣枭蹙起了眉:“内元已废,丹田空乏,病体残身,手无缚鸡之力。师父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

    榻上之人仍旧不言不语,倚坐极静。

    南荣枭面上亦冷,言语间不无负气,直视女子道:“毕节城守不住,他们所言的守城之策有一个极大的破绽……师父你又岂会不知?难道还想要我们跟着中军和毕节城一起陪葬么?”

    南荣枭冷笑道:“难道就因为我在这里,能增加他们一点守住的胜算,我就要舍命陪他们一起死守这座城?”

    端木若华蜷起的指间有些颤然。

    不是没想过萧儿恢复记忆,心性会有转变。但转变如此之大,终让她觉得陌生。

    他,已然变得不像是她记忆中的萧儿了。

    “我知道师父在想什么。”南荣枭凝目在端木若华颤簌的睫羽上,肆寒道:“若是云萧,当懂师父心中所想,明师父心中决断;若是云萧,当会认可师父的理念,会陪同师父战至最后一刻,死守在这毕节城中。”

    “只可惜,我已不是云萧,也不会再做这种舍生忘死、舍己为人的蠢事了!”南荣枭晃了晃手中所端的汤药碗,冰冷道:“参与灭门南荣氏的仇人我还未杀尽,连城四百多口无辜枉死之人的仇我还没报完,师父你凭何认为,身负血海深仇的我,还会为了一群陌生人,死守一座城?将自己置于九死一生的险境呢?就因为你认为,同一张白纸一样,被你传道授业长大的云萧会这样做吗?”

    “若是如此,我便再告诉你一声……我是南荣枭,不是云萧!”

    伸手便点了榻上之人的穴道,南荣枭将碗中汤药一勺一勺喂进女子口中,同时肆冷决绝道:“城,一定会破。今晚不论师父想不想走,愿不愿意跟我离开,我都会带师父离城而去。”

    第345章 年年上高处

    喂完手中汤药,终怕她身子会有不适。南荣枭伸手替女子解开了穴道,转而在为其把脉。

    即便穴道已解,端木若华也未言未动。只安静地倚坐于榻上,任他作为。

    脉相仍旧虚弱,暂无大碍。